钱程的“大型交响戏曲音乐会”的成功，对于上海滑稽来讲，不仅展示了通俗的滑稽戏音乐与西洋的、高雅的交响乐交融的魅力，还对上海滑稽戏的传承，对上海滑稽（独脚戏、上海说唱）的音乐发展，有着十分重要的推进、示范的积极作用。我觉得，这一次“交响戏曲音乐会”，可以说是我们上海滑稽列入国家非遗名录后，在滑稽传承和创新方面，交上的第一份出色的答卷！

滑稽戏演员、说唱传人钱程演出剧照

　　上海人把表演滑稽戏和独脚戏的演员叫做“唱滑稽格”，滑稽戏演员也把自己称作“唱滑稽格”。滑稽演员在滑稽戏与说唱艺术两栖时，则又在上海说唱领域里大显身手。早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文化系统有关部门和媒体组织专家在研究滑稽戏的艺术特色、上海滑稽戏与话剧和戏曲的关系时，就把“笑”和运用各种方言的“南腔北调”、“唱”各种戏曲唱腔、各地民间小调等“九腔十八调”，列为滑稽戏区别于其它表演艺术不可或缺的特点；而滑稽演员的四项基本功和艺术技巧也被总结为“说、学、做、唱”。由此可见“唱”在滑稽戏里的地位是十分重要的。

　　然而近十多年来，滑稽界对滑稽“唱”的特色和技巧的继承、发扬，是存在问题的：不少滑稽演员不仅不会“说”（说笑话）、不会用幽默的语言逗笑；还不会“唱”，不懂“唱”了，在不多的滑稽戏演出中，很少听到演员优秀的演唱了！这令滑稽前辈和老观众都很担忧。

　　滑稽戏是一个个性非常突出的剧种，其音乐组成的海派特征十分鲜明——它的音乐材料来自各戏曲剧种、曲艺曲种的曲调，各地民歌小调，中外流行歌曲，以及三教九流的叫喊，街头巷尾的市声和儿歌。凡是适合表达和传递剧中人的情绪或感情的，都被滑稽戏吸收运用。因此，滑稽戏表现出巨大的包容性、丰富性和灵活性。

　　钱程从艺三十年，在上海滑稽领域勤勤恳恳、孜孜以求，他以自己的艺术实践，以自己对滑稽艺术的自信和自觉，不仅非常优秀而全面地继承了上海滑稽的许多传统曲目和剧目，而且对上海滑稽的音乐作了许多挖掘、整理和进一步完善工作。钱程在这次“大型交响戏曲音乐会”中“滑稽曲调联唱”展示的一些唱腔，就非常具有滑稽戏包容的海派特性。他演唱的《王老虎抢亲》中的《新青年曲》，实际上是以中国民歌《采槟榔》为主要旋律，并融合了沪剧《反阴阳》的间奏（过门）旋律，从而成为滑稽戏的基本曲调。还有传统滑稽戏《三家福》中的【妈妈不要哭】调，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滑稽界把美国民歌《噢，苏珊娜》“拿来”的曲子（放慢速度，旋律加“花”）；原来女声为主的唱腔，现在由钱程根据剧情改为剧中善良的好心男人“苏义”的男腔，这次配以西洋乐器的交响伴奏，却也显得十分融洽、动听！一组《消失的声音》更显出了滑稽戏的包容：那是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三个曾经在上海风靡过的曲艺曲种——苏滩林步青、苏州文书王宝庆的《十叹空》、南方歌剧，由于时代的原因后来消亡了，但是它们优美的音乐旋律却被其它剧种吸收；而滑稽戏更像是一个流动的民俗博物馆，将三个曲种的主要曲调全部吸纳、保留下来，作为自己的基本曲调。钱程这次演唱的他自己挖掘的苏滩、苏州文书、南方歌剧的“原始”的“原唱”唱腔，对于研究滑稽音乐有着重要的价值。

　　上海滑稽能与交响音乐结伴，不禁使人想起了上海滑稽音乐伴奏的发展过程。滑稽初创时期很少用丝弦乐器伴奏，较多的是三翘板或小锣、木鱼、莲花板之类的敲击乐器。20世纪30年代初，滑稽进入游乐场、电台，演出杂唱各种曲调的“什锦戏”，有了三五人组成的丝弦乐队进行伴奏。至20世纪40年代初，开始追求“时尚”，滑稽在电台里还有单个“凡华林”、风琴或者钢琴的伴奏。20世纪50年代后，滑稽戏的音乐有了较大的发展，乐队在演奏和伴奏上以定腔定谱及分声部配器的形式固定下来，少数剧团还实行了指挥制。这一次的音乐会让滑稽戏的音乐插上交响乐的“翅膀”，对滑稽戏来讲是一次十分成功的创新和超越！

　　钱程也不愧为“美喉王”。作为一个滑稽演员，他以自己的艺术实践颠覆了滑稽界“像勿像，三分腔”那种浅尝辄止的“传统”说法和做法。钱程学唱各种戏曲流派，提出了努力做到神韵兼备，要有“像勿像，力争十分腔”的目标。这对旧滑稽是个挑战，对于滑稽演员应有的基本功也是个挑战。这次音乐会钱程学唱各种戏曲和与戏曲名家的流派对唱，为滑稽界树立了“唱功”技巧的标杆，也为戏曲的传承树立了榜样。

　　这次音乐会还给我们带来了对上海滑稽音乐传承的一些思考。

　　例如，我们发现，有的滑稽剧团因为不会“唱”，加上所谓的“省成本”，乐队都被取消了，与这次交响音乐会形成强烈的反差和鲜明的对照。这就不能不使人们考虑：要不要进一步传承和发扬滑稽戏区别于其它表演艺术的、不可或缺的“唱”？

　　还有，滑稽戏的音乐以前是“拿来主义”，拿来后进行改造成为了自己的积累和“家当”；但现在较多的是少用已经形成的基本曲调，喜欢搬用时尚的“流行歌曲”，而且“拿来”后作“一次性处理”，一个戏用过就算数。这种“一次性处理”不免让人担忧：上海滑稽的音乐究竟如何传承？上海滑稽需不需要有自己的“腔调”？上海滑稽如何建设和发展自己的唱腔？

　　最后，我想借用中国现代戏剧活动家、戏剧史专家赵铭彝教授在1957年发表过的关于上滑滑稽戏音乐的一个意见作为本文的结尾：“滑稽戏这个名称好，是我国传统的称呼，也说明了它的性质。它比外国的所谓笑剧、喜剧或讽刺喜剧都好。......最根本的就是滑稽戏必须有它自身的音乐结构，必须有自己的音乐，而不是永远借用。滑稽戏的音乐应该是通俗的，轻松的，有趣的，调皮的，夸张的——一句话即是滑稽的。”

（作者系曲艺理论家，研究馆员，徐家汇上海说唱研究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