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口令,是我国传统民间文学艺术中的一颗璀璨明珠,也是口头语言艺术的奠基石。“绕口”是将若干个双声、叠词词汇或发音相同、相近的字、词有意集中在一起,组成简单、有趣的语句,要求一气呵成快速念出,人们把这种语言艺术称为“绕口令”、“拗口令”、“急口令”。
绕口令的历史十分悠久,在5000多年前的黄帝时代就已出现,古籍《弹歌》记载的“晰竹,续竹,飞土”,相传为黄帝时所作。《诗经》里也有短小精悍的绕口令文句。到唐、宋两代,已有文人创作绕口令作品。
上海话绕口令亦历史久远,流传广泛,与中华民族的民俗有着不可分割的传承关系。大多数上海小囡从牙牙学语开始就能唱诵几段绕口令,例如“圆圈圆,圈圆圈,圆圆、娟娟画圆圈。娟娟、圆圆比圆圈,看看啥人圆圈圆”;再如南方语系特有的入声字组成的绕口令——“吃栗子,剥脱壳,栗子壳掼勒壁角落;勿吃栗子,勿剥壳,栗子壳勿掼勒壁角落”等。
上海话绕口令(以及急口令)又被普遍“引用”在上海的地方戏曲和曲艺中,上海和周边地区的沪剧、越剧、甬剧、锡剧、淮剧以及前期的滩簧、后来剧中的唱段,“赋子板”、“快口”、“贯口”更是屡见不鲜。如本滩“赋子板”名段《出灯》,滑稽三大家之一刘春山的《滑稽游码头》,话剧先驱汪优游的《报地名》(把世界上上百个国家和地名一口气报出),沪剧《杨来武小白菜》中《滚钉板告状》,淮剧《秦香莲》中《责夫》,都是例证;而脍炙人口的《金铃塔》更是绕口令的典范。
筱文滨表演本滩“赋子板”名段《出灯》
从《金铃塔》的溯源、发展,更能发现绕口令的魅力及其与说唱艺术的渊源。《金铃塔》首创者袁一灵前辈说,《金铃塔》系吸收民间说唱《孩儿歌》(《孩儿莲花落》)而来。据查,明清时上海民间就有《哄孩儿歌》;民国初期上海苏滩名角郑少赓灌制的唱片《孩儿歌》,便是从《哄孩儿歌》发展演变而来,其中有段干板(绕口令)是这样的:“月月亮亮,家家囝囝,出来白相相,抬只灯,打管枪……天上七粒星,半边七朵云,树上七只鹰,墙上七根钉,台上七卷经,地下七盏灯,河里七块冰……(绕口)散星、退云、赶鹰……星、星云、鹰钉经、灯冰……”滑稽表演艺术家袁一灵将《孩儿歌》和“数塔”融合在一起,且摘录、收集更多上海民间的绕口令,形成了经典的绕口令《金铃塔》。
《金铃塔》久演不衰,受到人们喜爱,现已成了上海说唱的“传统保留曲目”。在《金铃塔》形成的同时,滑稽界的“绕口令”也是百花齐放,春色满园。当时滑稽名家们几乎每档也以《金铃塔》为名演唱不同的绕口令片断,《金铃塔》很快成了“绕口令”的代名词。与它交相辉映,有的艺术家演唱的“绕口令”另起新曲名,有《白袜白麦》(江笑笑)、《雷峰塔》(鲍乐乐)、《老派金铃塔》(刘春山)、《金星塔》(张醉地)、《龙华塔》(何双呆、周柏春)……上个世纪50年代还有童双春的《玲珑塔》等等。这些打上流派印记的“绕口令”(或上海说唱)都有不同版本、不同唱法。20世纪70年代后,有更多“绕口令”说唱新作涌现,如龚伯康新创的《绕口令》,张双勤、乐秀琴创作的《石油塔》,张双勤、徐维新创作的《宝钢人》,徐英创作的《东方明珠》,徐维新、何庆和创作的《登高》,孙勤圆创作的《文明新风》,黄志祥创作的《望海塔》……这些绕口令说唱节目都沿用了《金铃塔》的套路,形成一种模式——先唱“曲头”,都有“勿唱金铃塔塔金铃”的字句;然后接唱对描述主题带有提纲契领式的“混板”,再加入数段叙事或写景、写情的绕口令;结尾都有“尾曲”与“曲头”呼应。
童双春八十高龄现场演唱《玲珑塔》
上海的滑稽、说唱演员,历来都把绕口令作为训练气息、发音、口劲的最好教材,代代相传一直沿用至今。通过不同韵脚的字、词组成的“绕口令”,既能训练演员的发音吐字,还能锻炼“口腔”的不同部位,类似一种口腔体操,使演员达到“说”、“说表”的训练。例如训练唇音的《阔板瓜子配阔板》,要求练习时吐字清晰,一口气连续说七遍,中间不能换,这使演员对上海话“来三”韵、“邋遢”韵、“茶花”韵中“板”、“阔”、“瓜”字的吐字发音方法有所启发。又如训练齿音和尖音字发音的《喜鹊飞过擦着塔》,既让演员领悟“墨黑”韵例字“鹊”、“擦”、“塔”、“着”的准确发音,又训练演员入声字的短促发音,分清不同声母(c、q)的尖团音。再如锻炼演员口劲的《绿花碗里癞蛤巴》,“墨”、“绿”、“黑”等字锻炼“喷口”,“花”、“巴”、“碗”的变换使嘴唇不停运动。
绕口令不单单局限于让演员练基本功,一般的人练习也能帮助矫正发音位置,锻炼口齿和口才,提高语言表达能力;还能锻炼大脑快速反应事物和表达感情的敏捷性,对于开发人的智力意义重大,特别对于学龄前儿童早期说话音准、口齿清晰度方面的语言开发更是有着良好的帮助。
说唱里的绕口令大致有三种形式:1.同韵字“反复”式。就是将同一韵脚的几个字组成一组反复“绕”,排列次序有机变换。例如单字组合的“星、鹰、钉、灯、冰”为一组,“绕”时颠来倒去,却要求每句的排列组合全不一样。再如声母相同韵母相似而组成一段话、一个小事件的《白庙里有只白猫,白庙外有顶白帽》,将“白庙、白猫、白帽”反复“纠缠”,形成拗口的语句。2.同句“重复”式。就是将绕口的句子,重复多遍念出。如“墙上有面鼓,鼓上画老虎,敲鼓碰着虎,鼓破老虎无”,要一口气重复说四遍;又如“墙上有根藤,藤上挂铜铃,风吹藤动铜铃动,风停藤停铜铃停”,也是要求一口气重复四遍。3.故事式。将一个简单的故事用同声母、同韵母的词语连接起来,表演时绕口、贯口、快口技巧连用,一气呵成。如“杨家有一堵墙,强家有一只羊。强家一只羊,要过杨家一堵墙,杨家一堵墙,挡牢强家一只羊;强家一只羊定规要过杨家一堵墙,杨家一堵墙定规挡牢强家一只羊。强家羊撞倒杨家墙,杨家墙压煞强家羊;强家要问杨家赔羊,讲亻那堵墙压煞伲只羊,杨家要问强家赔墙,讲亻那只羊撞倒伲堵墙;到底是羊撞倒墙,还是墙压煞羊?到底是强家赔墙,还是杨家赔羊”?又如《金铃塔》中“驼子、胡子”一段等等。
说唱里绕口令的句式可以分以下五种类型:1.句式整齐型。一般七字一句或五字一句,七字句一般四个音节,五字句一般三个音节,如“天浪/七粒/星,树浪/七只/鹰……”2.句式参差型。句式参差不齐的绕口令比句式整齐的绕口令更多见,也更加自由,给人一种错落有致的美,如果把句式整齐型比作唐诗,那么句式参差型就好比宋词元曲了,如“苏州城里四秀才,一个姓郭……郭卜陆索……吃菱肉,剥菱壳,菱壳掼勒壁角落……”3.比较型。这类结构比较多见,例如“东判官、西判官”,“塘西搭塘东”,“庙里猫、庙外猫”,“黑头发白伯伯与白头发黑伯伯”……4.结尾同字型。整段绕口令每句的最后一个字几乎都是同一个字,或者全是同音异调词,如“胡子骑骡子”,“李老头与阿六头”。5.结尾设问型。绕了一段后不做结论;以“勿晓得”作为前导语,设问而不作回答;又以问句结束,问而不答。如“勿晓得是高高跳跳得高,还是高跳高跳得好”?
说唱中的绕口令还有以下四个鲜明特性:
1.内涵的民俗性。绕口令起源于民俗的文字游戏形式,有许多民俗的内涵和地方特色。例如上海的绕口令“龙华塔、塔龙华,龙华地方产桃花;三月初三上龙华,上龙华,看桃花,千万勿能采桃花;一只桃子一朵花,侪是农民辛辛苦苦种‘勒笃’(的)。侬也采桃花,伊也采桃花,弄得桃花满地落,弄得桃子‘赤膊’落。诸位如要上龙华,奉劝勿要采桃花啊……龙华地方桃红柳绿”!
2.各地方言的包容性。各地绕口令基本都用各自的地方方言,上海地区的绕口令基本使用上海方言,但不排斥其它方言甚至外语。例如“新剧”《郑元和》里穿插的“莲花落”(流求韵,句子最后一个字尽量用“头”字),表现了旧上海瘪三(乞丐)传授乞讨“技巧”以及乞丐头带领“小瘪三”——阿大、阿二上街乞讨的情节,其中阿大讲的是扬州方言,阿二讲的是苏州方言。20世纪40年代,有前辈竟将唱词全部翻成“洋泾浜英语”,叫《外国莲花落》。近十几年还有《方言金铃塔》、《日文金铃塔》的演绎。
3.表演的充分性。绕口令从民间的口耳相传到走进戏曲曲艺舞台,显示了其表演的充分性。戏曲中原本穿插的一些“贯口”、“赋子板”,因为技巧性强、趣味性浓、难度高,往往以独立段子进行单独演出(如沪剧《教育虎荣》、越剧《手心手背都是肉》、淮剧《责夫》)。上海说唱里的绕口令流派纷呈,同样的《金铃塔》,袁一灵的“袁派绕口令”,小刘春山的“刘派绕口令”,童双春的“童派绕口令”等表演各有注重:袁派绕口令讲究吐字清晰,咬字、喷口有力;刘派绕口令讲究韵味,在“慢而不乱”中演绎绕口令的难度;童派绕口令更有“对口”衔接、起脚色两人“对绕”的表演。
4.说唱和绕口的互补性。绕口本来都是说白形式,而进入“说唱形式”则加强了音乐和旋律,在“说白”和音乐上达到互补。例如《玲珑塔》的三段绕口令都是叙事性的,“曲头”为了符合作品内容,采用了抒情的、散板式的旋律;“混板”也加强了音乐性;绕口部分虽然没有旋律,但是节奏的变化、快慢抑扬的处理,都透露了说唱与绕口的互补。
多年来形成的说唱中的绕口令技巧,是应该很好继承和发扬的。上海说唱表演艺术家龚伯康,对于绕口令的“咬字”、“喷口”、“换气”、“偷气”等等技巧的运用和总结,是个宝贵的财富。这几年,以上海说唱“绕口令”《桥》、《登高》、《瓜与花》而夺得全国群星奖三连冠的赵金芳,其表演经验也值得推广。
赵金芳表演上海说唱《桥》
上海绕口令已成为上海说唱的一种形式,它在语言表达、题材阐述包括人体生理、智力的特质方面,都具有很重要的研究价值;在传承与保留上海方言方面,也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传承、创新说唱中的绕口令,更好地丰富上海本土文化,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工作。
(作者系中级演员,上海曲艺家协会委员,上海滑稽剧社秘书长,电台沪语节目主持人)
技术支持:上海江帆网络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