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由此想及1950年代，笔者在徐家汇靠近交通大学广元路转角处一家旧书店购藏的一册珍贵的《抗战八年木刻选集》。

《抗战八年木刻选集》封面

　　说起该木刻选集，有必要介绍一下它是怎样选编出来的。

　　上海是鲁迅先生自1928年创办“朝花社”起、倡导中国新兴版画的发源地。特别是鲁迅先生于1931年在上海创办木刻讲习会、培育一批青年版画作者之后，新兴版画运动迅速在上海蓬勃发展起来。自1931年9月至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现代木刻研究会、MK木刻研究会、野穗木刻社、未名木刻社、刀力木刻研究会、铁马版画会等十多个新兴版画团体先后成立，形成了一支有七十多位版画家参与的队伍。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是中华民族进行全面抗日战争的起点，国共两党合作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随之形成。此时，上海的新兴版画家大多奔赴当时的抗日政治、军事和文化中心——武汉，并于1938年6月在武汉成立了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推选出的理事和常务理事中，马达、江丰、胡一川、力群、黄新波、沃渣、陈铁耕、陈烟桥、温涛、陈九、安林、郑野夫、张望、刘建庵、徐甫堡、王大化等都是上海的版画家。也就是说，领导全国抗日版画运动的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上海的版画家在其中起着核心的作用。

光荣的战绩（陈九1938年刻）

　　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在武汉成立后，接着在广东、广西、湖南、江西、福建等省成立分会，之后迁往战时大后方的“首都”——即“陪都”重庆。因国民政府当局勒令解散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遂中国木刻研究会于1941年1月在重庆成立，实际是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的延续，仍然领导开展全国抗日版画运动。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国木刻研究会迁来上海，于1946年6月改组为中华全国木刻协会，总部设于上海大名路65号，中国新兴版画运动的中心又回到了其发源地上海。

　　中国木刻研究会改组为中华全国木刻协会之后，先后在湖南、湖北、江西、安徽、贵州、云南、陕西、广东、广西、福建、浙江、河南等省成立了分会，开展新的全国版画运动。

　　抗战胜利后，中华全国木刻协会领导开展的第一项重要的全国版画运动，就是筹办大型“抗战八年木刻展览”。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备工作，“抗战八年木刻展览”于1946年9月17日上午，在上海南京路大新公司（今上海第一百货商店）二楼展厅预展，鲁迅夫人许广平出席了此次展览，并与在场的版画家们亲切交谈。当天下午，出席预展的版画家李桦、余白墅、王树艺、陈烟桥、汪刃锋、王麦秆、邵克萍、珂田、吴平、王琦、郑野夫、章西厓、丁正献、史良黻、戎戈、杨可扬前往沪西万国公墓鲁迅先生墓前敬献花篮，缅怀新兴版画导师鲁迅。次日（9月18日）即“九·一八”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十五周年罪恶纪念日，“抗战八年木刻展览”正式开幕，共展出130位版画家的897件作品，这是从全国（包括解放区）征集来的两千余件木刻版画中挑选出来的。展出的作品，围绕着抗日斗争这一主题，多方位地反映了中华民族在抗日战争中的斗争、生活情景。其中有江丰于1931年创作、最早揭露日军侵略我国东北领土的《“九·一八”日军侵占沈阳城》；胡一川于1932年创作的木刻宣传画《到前线去！》；陈九于1938年创作的以台儿庄战役为背景、描绘八路军敌后抗战取得胜利的一个侧面的《从敌后运来的战利品》；沈柔坚于1942年创作、新四军敌后抗日根据地苏北监阜银行使用的《木刻抗币》，等等。这些特殊历史时期独有的木刻版画作品，在中国美术史、乃至世界美术史上将永远闪光。

“九·一八”日军侵占沈阳城（江丰1931年刻）

到前线去！（胡一川1932年刻）

从敌后运来的战利品（夏风1944年刻）

苏北新四军战区的木刻抗币（沈柔坚1942年刻）

　　“抗战八年木刻展览”社会反响强烈，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当时上海的《文汇报》、《大公报》、《时代日报》、《观察》、《展望》、《文萃》等报刊，竞相报道、评论和选载展出的作品。其时仍居上海的鲁迅生前挚友、内山书店主人内山完造先生前来参观，他当场表示要选送作品到日本展览，并与在场的版画家们合影留念。在上海居住的郭沫若先生也携全家前来，足足参观了两个小时，还在留言簿上写下一段意味深长的话：“中国就像一块坚硬的木板，要靠大家从这里刻出大众的苦闷、沉痛、悲愤、斗争，由黑暗中得到光明。看见八年来的木刻，令人增加了勇气和慰藉。中国终究是有前途的，人民终必获得解放。把大家的刀锋对准顽强的木板！”

　　至10月3日在沪展毕后，“抗战八年木刻展览”中选出的182幅版画被送往英国，以“当代中国木刻展览会”的展名，于1947年在伦敦展出。另外，中华全国木刻协会又选出200幅版画，送往法国巴黎展出；还选出数百幅版画，送往美国、加拿大等国展出。仍居上海的内山完造先生，则从中选出百余幅版画，通过其在日本的胞弟内山嘉吉（1931年曾受鲁迅邀请担任木刻讲习会讲师），于1947年先在东京，以“中国木刻展览会”之展名展出；1948年，又以“中国木刻全日本流动展览”之展名，在日本各地巡展。在世界各国展出的“抗战八年木刻展览”中的这些作品，使世界人民更深刻地了解到，中国人民长期坚持的抗日战争，是人类历史上一次伟大的正义战争这一历史真相，从而增进了中国人民与世界各国人民的友情。

　　为了把上述“抗战八年木刻展览”中的版画精品在美术史上保留下来，中华全国木刻协会从中遴选出75位版画家的103件版画作品，辑成《抗战八年木刻选集》，以16开精装本，于1946年9月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该木刻版画选集的扉页上印有“谨以此书纪念木刻导师鲁迅先生逝世十周年”的文字，表达了中华全国木刻协会的版画家们，对鲁迅先生的深情怀念和由衷敬意。该木刻版画选集附刊有《中国新兴木刻的发生与成长》一文和《作者简叙》一文，并且对应有英文翻译，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教育家、作家兼文学出版家叶圣陶先生为该木刻选集写了《序》，他说：“我们要永远记住鲁迅先生（所倡导的中国新兴版画获得如此蓬勃发展），八年的抗战是我国历史上没有前例的大事件，我国人民以生命写下历史，而这本选集是那历史的缩影。”

　　《抗战八年木刻选集》初版即售罄，1946年12月重版。

　　就在“抗战八年木刻展览”展出成功，又出版《抗战八年木刻选集》之际，国共两党和平谈判破裂，国民党军队大规模进攻解放区，内战爆发。1946年10月下旬中共驻沪办事处撤离前，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来在上海马斯南路107号（今思南路73号）中共驻沪办事处，接见了版画家陈烟桥、李桦、王琦和漫画家丁聪、沈同衡、张文元、余所亚等，宣告暂时撤离，即将返延安，希望大家在复杂的政治环境中，注意斗争的策略和安全，保存实力，等待全国的解放和新中国的到来。当时陈烟桥等，将随身携带的《抗战八年木刻选集》多册，交周恩来同志转赠延安的版画家。

（作者系美术学科研究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