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2014年7月出版了《海派戏剧研究的时代印记——沈鸿鑫戏剧论集》,2015年7月又出版了《海上曲艺研究的历史帆影——沈鸿鑫曲艺论集》,如今《文化审美研究的海派情怀——沈鸿鑫艺文论集》又已由上海三联书店出版。这三部著作是记录我50多年来从事文艺研究和写作成果的“三部曲”,都是上海市文化发展基金会、上海文艺人才基金的资助项目。因为这三部著作的书名里,都有一个“海”字,所以我和胡洪庆研究员戏称它们为“三海经”。在这三部曲即将全部推出的时刻,我不禁思绪万千,感慨系之。
海派文艺研究“三部曲”
我想先说说我的“文学情结”。我是从文学起步的,早在苏州读高中的时候,我就喜爱上了文学,并尝试写作。1957年5月,《新苏州报》发表了我的第一篇作品。同年9月我考入上海的华东师大中文系,正式走上了文学学习和写作的道路。我在华东师大学习时,更加努力写作,在《新闻报》《解放日报》《文汇报》《人民文学》《上海文学》《语文教学》等报刊上发表了多篇作品和评论。我开始写诗、散文、小说,后来逐渐转向文学评论。1961年,我从华东师大毕业,被分配到上海戏剧学院攻读研究生,这样我又从文学转到了戏剧创作和研究。毕业后,我先后在上海市文化局、上海艺术研究所供职,数十年来主要从事戏剧、曲艺的研究和评论工作。但是,我的文学情结始终没有变,文学活动从来没有中断过:首先,在我的研究对象中,戏剧文学成为重要的部分;另外,我在研究过程中,仍然关注着文学,我会抽出空来从事各种文学文体的写作,如传记文学、散文、电视文献片、文学评论、随笔、杂文等。这不仅活跃了我的思维,让我可以放飞多种情怀,同时也是一种精神的调济。我的第三部文艺研究论著中,专门有一编“文心雕虫”,集中收集了我在文学方面的一些作品。
这三部著作还明显地反映出我的“苏州情结”。苏州是我的故乡,我出生在苏州,并在苏州长大,这里也是我文学生涯起步的地方。苏州是座历史名城,也是文化名城,钟灵毓秀,人文荟萃,赋予我极其丰厚的文化滋养和写作灵感。没有这些,就没有我的今天。所以数十年来,苏州一直使我魂牵梦绕。我的挚爱、记忆、怀念、乡愁,自然会不时地从我的笔端流淌出来,于是我的作品中就留下了许多关乎苏州的篇章。
我除了有不解的文学情结外,长期的浸润熏染,也使我深深地钟爱着艺术,并培养了广泛的艺术兴趣。我喜爱京剧、评弹、戏剧、曲艺,同时也喜爱音乐、影视、书法、绘画、篆刻、园林、名胜等各种艺术。我觉得各种艺术都有其共性和个性,并且彼此相互渗透,触类旁通。涉猎多种艺术,对我专门研究戏剧、曲艺,大有裨益。广度与深度、专与杂,不仅没有矛盾,而且还能相辅相成。所以我的研究目标以戏剧、曲艺为主,同时也涉猎乐舞、影视、书画、园林等多个方面。《文化审美研究的海派情怀——沈鸿鑫艺文论集》一书中“艺海鸿爪”一编,便反映了我这方面的研究状况。
数十年的写作生涯,使我有不少感悟。我感到在写作和研究中,有几点非常重要。
一要有历史的眼光和现实的敏感。研究文艺不能割断历史,要关注历史。历代文艺发展过程中的历史事件、历史现象、历史人物、历史作品蕴含着极其丰富的知识、经验、教训、智慧、方法,历史发展自有其内在的规律,这些都是宝贵的财富,我们要努力地发掘出来,梳理清晰,传达给今天的读者。所以对一个学者来说,历史的眼光非常重要,我们要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去分析、综合、研究。历史是一面镜子,他记录过往,鉴照今天。我们研究历史毕竟是为了今天,所以作家、评论家更要关注现实,拥抱现实,具有现实的敏感。正如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所说:“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即使写历史人物、历史事件,也要以此观照现实,为现实服务。比如我写《苏州昆剧传习所及其历史功绩》一文,目的是汲取苏州昆剧传习所当年抢救昆剧、扶危继绝的经验,推进今天“非遗”的保护、传承和发展工作。现实的敏感还表现在对现实问题的发现,对新生事物的热情,对新生力量的扶持。在20世纪80年代初,上海滑稽戏相当兴盛,我写了《滑稽戏要更上一层楼》的文章,提出了滑稽戏潜在的危机,并劝诫滑稽戏从业人员要居安思危,不懈努力。我还比较关注文艺界的新人,如马莉莉、茅善玉、钱程、秦建国、倪迎春等,都是在他们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第一时间给以评论和推介的。
苏州昆剧传习所
二要有高度的艺术鉴赏力。广义来说,任何评论都是审美、思考、表达的过程。审美是评论的基础。对作家、评论家来说,审美的对象不仅限于文艺作品,像生活现象、自然风光、山水景物、风俗人文等都可能成为审美的对象。审美能够表现出作家、评论家的思想感情、爱憎褒贬。文艺评论和理论研究的主要功能有两个:一是总结文艺创作的经验,探讨文艺发展的规律,用以推进创作的繁荣和文艺事业的健康发展;二是引导审美,帮助广大受众正确鉴赏作品,提高他们的鉴赏水平和文化素养,从而实现文艺与人民群众的结合。要做到这些,评论家一定要注意提高自身的理论水平和美学修养,要努力使自己的评论和研究,对创作和文艺工作有所参酌,对读者有所启迪。高度的艺术鉴赏力是评论家必备的条件,否则引导创作、提高审美等就无从谈起。刘勰在《文心雕龙·知音》中说:“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评论家只有多看、多听、多品味、多研究,才能有所比较,有所鉴别,有所发现;只有多看、多听、多品味、多研究,才能不断积累审美的经验,提高鉴赏的水平,精准剖析出审美对象的内涵和奥秘;只有多看、多听、多品味、多研究,才能逐渐悟出艺术的真谛,掌握艺术的规律,才能写出具有真知灼见的文章来。文艺评论还要有风骨,有创见,切忌媚俗和人云亦云。在我的评论生涯里,我很注意这一点。比如1959年我还是一个不到20岁的中文系学生,当时在“左”的思潮影响下,何为的散文《第二次考试》受到批判,我根据自己的审美感受和理论分析,直陈己见,发表了《〈第二次考试〉是一篇好作品》的文章,鲜明地阐述了我自己的观点。我在撰写中外名剧研究文章时,也注意突破一般评论那种一主题、二情节、三人物、四技巧的模式,运用综合研究的方法,拎出剧作中最有亮色的关眼所在条分缕析,娓娓言说,让读者真切地感受到经典剧作散发出来的独特的美感。
三要有深厚的人文关怀。这对每一个作家、评论家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我一直非常关注历代文人、作家、艺术家的生活际遇、艺术创造和文品人品,并加以阐发。我写自然风光的文章,也很着意自然山水之中的人文因素,表现一种人文的关怀。如《天平山谒范文正公祠》一文着重刻画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风亮节;《泉城济南》不仅写济南泉水的风貌,而且由泉水谈到诗泉,从而引出济南出过的杰出诗人李清照和辛弃疾,进而彰显这座文化古城诗思泉涌的人文景观。我觉得只有有了深切的人文关怀,才能写出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作品来。
我一直以为,一个人从事一项工作,若要做好这项工作,首先得热爱这个工作,这是成功的重要因素。你热爱它,才能钻进去,才能把工作看成是美丽的。有人问我,你为什么能50多年坚守在这块园地里,耕耘不辍?其实其中一个朴素的原因就是我喜爱文学和艺术,喜爱写作和研究。因为喜爱,就不是要我做,而是我要做;不是要我写,而是我要写。这样你就不只把它当作职业来对待,而是当作事业来看待,把它看作是与自己的生命息息相关的事情。这样你就能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不受外界各种干扰和诱惑的影响,去做你觉得有意义的事。另外,一个人要专心去做一件事,要以“工匠精神”去做这件事,持之以恒,一定会有收获,一定能够成功。而一个人一辈子能够认认真真地做好一件事情,就非常值了,就算没有虚度人生了。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圆了我的作家梦、文学梦和艺术梦,我便觉得非常欣慰,无怨无悔了。
叶圣陶和巴金
这“三部曲”的出版是我的“收官”之作。但“收官”并不等于结束,而应该是新的出发。我想到了我所尊敬的同乡、同行、前辈叶圣陶先生。他把自己的书斋题名作“未厌居”,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对生活,未能厌世;二是对文学创作,未能厌足。我要学习他的这种“未厌精神”,永远热爱生活,贴近现实,不断进取,笔耕不辍,继续为文艺事业的繁荣和发展添砖加瓦,贡献绵薄的力量。
(作者系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评委,上海艺术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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