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跃于中国女子书画会
上海是陆小曼的出生地,是她的故乡。和志摩结婚后,小曼定居上海,回到故乡,有如鱼得水之感,积极地投身上海文化界的活动。
小曼熟谙昆曲,也能演京剧、话剧等剧种,应上海文化界朋友之邀,先后参演了《思凡》《汾河湾》《贩马记》《玉堂春》等剧。其中尤为是徐志摩的好友、时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教授和教务主任、留学法国的画家兼雕塑家江小鹣,以他为首发起创办的西洋美术团体“天马会”的一次展览庆祝,在上海夏令匹克戏院演出了两天戏剧活动,压轴戏都由陆小曼担任。
陆小曼早年在学校时学习过油画、水彩画等西洋画,后来则专注于中国画中的山水画。虽然名义上曾拜过刘海粟、陈半丁为师,学习油画和中国画花鸟画,但是真正以隆重的点香烛、作跪拜的仪式拜的老师是贺天健,向其学习中国画山水画。贺天健接受陆小曼为学生后,为防止陆小曼偷懒,专门作了约法三章:一、老师上门,杂事丢开;二、专心学画,学要所成;三、每月五十大洋,中途不得辍学。
贺天健是位学养深厚的中国画家兼画学理论家,专长山水画,对历代中国山水画不同风格流派的艺术表现技法深有研究,能默记背熟于心,而融合成自己的风格,是当时全国性“中国画会”创办人之一,并主编画会的《国画月刊》,撰有大量画学研究论文。他对于陆小曼的授课,不仅从画学史的角度阐述山水画在中国美术史上的地位和世界意义,而且画了许多中国历代山水画家不同流派艺术表现技法的课徒画稿,让陆小曼临摹背熟,还将自己珍藏的一些中国古代山水画真迹让陆小曼欣赏,同时给予讲解,从而使陆小曼深刻理解中国山水画,真正自觉认真地学习山水画。所以,陆小曼的中国山水画创作是有功底的,在当时上海擅长中国画的女画家中,创作山水画可谓佼佼者。在20世纪30年代,她是属于擅长中国画的女画家的代表人物之一。
陆小曼又是喜欢游山玩水的人,当她掌握了创作山水画的功力技巧后,结合从北京春天游西山,见到满山遍野盛开白色杏花令人激动的场面,到游历苏杭等江浙水乡的清丽景致的感受,创作了一系列山水题材的中国画。这些画作多数是小幅作品,也有一些扇面山水画,整张宣纸和半开宣纸的大幅山水画也有。其中1931年春创作的一幅山水画长卷,是其早期代表作。此画风格明丽秀润,自成天趣,值得珍视的是,画幅后面有胡适、邓以蛰、杨杏佛、贺天健、梁鼎铭、陈蝶野诸名家的手迹题跋。胡适题曰:“画山要看山,画马要看马,闭门造云岚,终算不得画。小曼聪明人,莫走这条路,拼得死功夫,自成真意趣。小曼学画不久,就作这山水大幅,功力可不小!我是不懂画的,但我对于这一道却有一点很固执的意见,写成韵语,博小曼一笑。适之,二十年七月八日,北京。”(题语中“二十年”系指民国年份,民国二十年即公元1931年)杨杏佛(铨)题语为:“手底忽现桃花源,胸中自有云梦泽;造化游戏成溪山,莫将耳目为梏桎。小曼作画,适之讥其闭门造车,不知天下事物,皆出意匠,过信经验,必为造化小儿所笑也。质之适之,小曼、志摩以为何如?二十年七月廿五日,杨铨。”小曼的老师贺天健题了绝句:“东坡论画鄙形似,懒瓒云山写意多。摘得骊龙颔下物,何须粉本拓山阿。辛未(1931)年中秋后八日,天健。”陈蝶野题记说:“今年春予在湖上,三月归,访小曼,出示一卷,居然崇山叠岭,云烟之气缭绕楮墨间,予不知小曼何自得此造诣也。志摩携此卷北上,北归而重展,居然题跋名家缀满笺尾。小曼天性聪明,其作画纯任自然,自有其价值,固无待于名家之赞扬而后显。但小曼决不可以此自满,为学无止境,又不独为画然也。蝶野。”徐志摩对爱妻陆小曼的这幅山水画长卷十分重视,特地携京托邓以蛰请裱画高手装裱。
陆小曼作于1931年春的《山水画长卷》(局部)
陆小曼努力创作了许多为人刮目相看的山水画,由此确定了她在女子界山水画家的地位。所以,上海的女书画家们酝酿创办“中国女子书画会”时,邀请她参加筹备工作,作为发起人之一。其余发起人有冯文凤、李秋君、陈小翠、顾青瑶、杨雪玖、顾默飞等。
1934年中国女子书画会创立人员在上海海宁路890号合影(前排左三为陆小曼)
经过一段时期的积极筹备,“中国女子书画会”于1934年4月29日在上海海宁路890号冯文凤家里创立,这是中国第一个女子书画团体。出席成立大会的女书画家有三十余人,会议公推冯文凤为临时主席,并选举冯文凤、李秋君、陆小曼、唐冠玉、杨雪玖、吴青霞、张时敏、虞澹涵、顾默飞、包琼枝、杨雪瑶、朱砚英、顾青瑶等为执行委员。有关工作分工为:顾默飞、顾青瑶负责文书,鲍韫负责活动联络,陆小曼、丁筠碧负责宣传,陈小翠负责编辑。出席成立大会的女书画家尚有:黄映芬、徐慧、余静芝、周鍊霞、鲍亚晖、谢应新、谢月眉、庞左玉、何香凝、余威丹、杨缦华、江亚南、江一南、江南苹、宋若婴、陈思萱、查浣尘、樊诵芬,几乎集中了当时上海所有女子书画好手。5月18日,举行全体执行委员会议,正式推举李秋君、陈小翠为正副主任,负责主持日常工作,会址迁至中正北二路(今石门二路)158号李秋君家里。6月2日,于西藏路上海宁波同乡会(今西藏中路480号)举办第一届中国女子书画展览会,展出书画作品数百件,黄宾虹为之撰文,誉为创举。以后每年举行一次会员书画展览。后来,全国各地的女子书画家申请入会者不断,会员增至一百五十余人,成为全国性的女子美术团体。1939年11月11日,在上海宁波同乡会举办第六届女子书画展。抗日战争期间上海沦陷,除了展览会,其余集会活动暂停。抗战胜利,1945年10月,恢复女子书画会的集会活动。1947年5月2日,在上海成都路470号(南京路口)的中国画苑举办第十三届女子书画展览会。中国女子书画会直至1948年结束活动,前后历时十五年。
中国女子书画会开展活动十五年,对促进中国现代书画艺术的发展起着重要作用。其中,陆小曼活跃参与其中,负责海报设计、编选作品集的出版宣传、展览等活动的记者招待会、报刊电台宣传等,作出了积极贡献。
家庭式接待泰戈尔
泰戈尔(1861—1941)是有“诗哲”之誉的印度文豪、社会活动家、亚洲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一生写了大量的诗歌、小说和具哲理性的散文、随笔。他的作品,表现英国侵略者殖民统治下印度人民的悲惨生活,谴责封建种性制度,提倡人类之爱与和平抗争,具有广泛的社会影响和很高的艺术成就。1924年4月12日,应蔡元培、梁启超等人之邀,访问中国,至5月29日离华,历时48天。期间,由徐志摩全程陪同并担任翻译。由此,泰戈尔与徐志摩结下了深厚友情。当时,徐志摩和陆小曼正在热恋,泰戈尔知道这一情况表示赞成,希望他俩继续努力结成良缘,并表示下次要到徐志摩家里访问。
志摩和小曼结婚后,写信把喜讯告诉老诗人泰戈尔,泰戈尔回信说要到上海来看看小曼。
1929年5月,泰戈尔应邀赴日本、美国讲学,途径上海,专门来看望志摩和小曼夫妇,并住在志摩与小曼位于四明村的家里。事先,泰戈尔来信说,这次来上海是私访,不想让大家知道,要静静地在志摩、小曼家住上几天,谈谈家常,越随便越好。然而实际上,志摩和小曼为迎接泰戈尔来访,忙得不亦乐乎。对此,陆小曼后来写了回忆性的散文《泰戈尔在我家》,刊于1940年8月上海《良友》画报第157期,以质朴和情致深婉的笔调,记叙了接待泰戈尔的过程和心情。陆小曼在文中说:
对印度人的生活习惯,我是一点都不知道,叫我怎样招待?准备些什么呢?志摩当然比我知道得多,他就动手将我们三楼布置成一个印度式的房间,里边一切都是模仿印度的风格,费了许多心血。我看看倒是别有风趣,很觉好玩。忙了好些天,总算把他盼来了。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泰戈尔来到志摩和小曼的家,对于他俩费心所作的接待准备并不领情。泰戈尔对布置好的印度式房间不感兴趣,倒是对志摩和小曼日常住的具中国风格的卧室很是喜欢。他说:“我爱这间充满中国风情、古色古香的房间,让我睡在这一间吧!”就这样,老诗人泰戈尔在志摩和小曼的卧室里快乐地睡了几天,当然,睡的床铺就是志摩和小曼的婚床;而志摩和小曼倒是睡到了新布置的印度式房间。
泰戈尔在志摩和小曼的家里住的几天,真是相处得像一家人一样,彼此倾情聊家常。泰戈尔以长辈的身份,视自己为志摩和小曼的寄父,因而相处得更加融洽。正如陆小曼在文中所说:
他是那样的自然,和蔼,一片慈爱的抚着我的头管我叫小孩子。他对我特别有好感,我也觉得他那一头长长的白发拂在两边,一对大眼睛晶光闪闪的含着无限的热忱对我看着,真使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陆小曼又说:
我们用英语交谈,彼此一点也不拘束,谈文学,谈诗歌,谈生活。他的声音是那样好听,英语讲得婉转流利。我们三人常常谈到深夜不忍分开……在这几天中,志摩同我的全副精神都溶化在他一个人身上了。这也是我们婚后最快活的几天。
泰戈尔离开上海前,送给徐志摩两件礼物:在徐志摩和陆小曼的结婚纪念册上留下了一幅画和一首小诗。一幅以象征手法用中国毛笔作的自画像,形象犹如一座深奥莫测的长满茂密森林的山峰;一首带有祝福性的小诗,也用中国毛笔以印度文写出。送给陆小曼的礼物是三件印度工艺品:一只用头发和金丝绞成的手镯,一张精美的咖啡色的有图案的包书纸,一块印度风格的丝绸头巾。
泰戈尔在陆小曼和徐志摩的结婚纪念册上留下的自画像和印度文贺诗
徐志摩和陆小曼以如此家庭式礼仪亲切地接待印度诗圣泰戈尔,可谓中印文化交流史上的佳话。
后来,陆小曼还翻译了《泰戈尔短篇小说选》等泰戈尔著作。1949年新中国建立之初,陆小曼还接到在北京大学留学的泰戈尔孙子的来信,他向陆小曼问候,并提出希望寄几册徐志摩的诗集和散文集给他,因为他的祖父泰戈尔去世后,以泰戈尔之名命名的图书馆,准备将徐志摩的著作译成印度文出版。由此可见,徐志摩、陆小曼和泰戈尔的友情已经延续到第三代。
在志摩遇难后撰文思念并编《徐志摩全集》
1931年,徐志摩仍在北京大学等校执教,因家居上海,故常往返于京沪之间。不过,是年11月19日徐志摩并不是为了去北京上班,而是为了赶去北京,去听林徽因当晚在协和小礼堂向外宾做关于中国古代建筑的演讲。那天气象不好,云雾弥漫,能见度差,徐志摩从南京搭乘邮政飞机飞往北京,不幸在济南党家庄附近撞山而坠机,机上机组人员和徐志摩共三人,无一生还。
飞机失事,志摩遇难,小曼得到噩耗,一下子昏厥过去。她醒来后,便嚎啕大哭,直到精疲力竭。对此,徐志摩的好友、作家郁达夫的夫人王映霞说:
下午,我换上素色的旗袍,与达夫一起去看望小曼,小曼穿一身黑色的丧服,头上包了一方黑纱,十分疲劳。万分悲伤地半躺在长沙发上。见到我们,挥挥右手,就算是招呼了,我们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在这场合,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徒劳的,沉默,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小曼蓬头散发,大概连脸都没有洗,似乎一下老了好几个年头……(见王映霞:《陆小曼——浪漫孤寂人生》)
办完徐志摩丧事之后,小曼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本来她活跃参与社会活动,此后则谢绝所有社会活动,而安静地躭在家里,沉浸在对志摩的思念里。正如王映霞在《陆小曼——浪漫孤寂人生》一文中又说:
小曼是爱志摩的,始终爱志摩。他飞升以来,小曼素服终身,我从未见过她穿过一袭有红色的旗袍,而且闭门不出,谢绝一切比较阔气的宾客……在她卧室里悬挂着徐志摩的大幅遗像,每隔几天,她总要买一束鲜花送给他。她对我说:“艳美的鲜花是志摩的,他是永远不会凋谢的,所以我不让鲜花有枯萎的一天。”她还在玻璃板下压了一张她用正楷写的白居易的诗:“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陆小曼闭门在家里,一面专心作画,显示了意志的坚强;一面满怀深情撰文寄托对志摩的思念。
失去志摩以后的陆小曼
陆小曼在徐志摩过世后的两个月时间里,几乎每天作画,还参加了一个扇面画展览。她的扇面画和一些老前辈的画作摆在一起,同样吸引艺术爱好者,竟然每幅可卖十元至十六元,不到一星期就卖完。还有外地的艺术爱好者来预订扇面画。
在徐志摩去世一个多月之后,陆小曼写了哀婉感人的《哭摩》一文,记叙了对志摩的思念情感:
我深信世界上怕没有可描写得出我现在心中如何悲痛的一枝笔。不要说我自己这枝轻易也不能动的一枝。可是除此我更无可以泄我满怀伤怨的心的机会了。我希望摩的灵魂也来帮我一帮,苍天给我这一霹雳直打得我满身麻木得连哭都哭不出,浑身只是一阵阵的麻木。几日的昏沉直到今天才醒过来,知道你是真的与我永别了。摩!慢说是你,就怕是苍天也不能知道我现在心中是如何的疼痛,如何的悲伤!从前听人说起“心痛”我老笑他们虚伪,我想人的心怎会觉得痛,这不过说说好玩而已,谁知道我今天才真的尝着这一阵阵心中绞痛的味儿了。你知道么?曾记得当初我只要稍有不适即有你声声的在旁慰问,咳,如今我即使是痛死也再没有你来低声下气的慰问了。摩,你是不是真的忍心永远的抛弃我了么?你从前不是说你我最后的呼吸也须连在一起才不负你我相爱之情么?你为甚么不早些告诉我是要飞去呢?直到如今我还是不信你真的是飞了,我还是在这儿天天盼着你回来陪我呢,你快点将未料的事情办一下,来同我一起到云外优游去吧,你不要一个人在外逍遥,忘记了闺中还有我等着呢!
……
一转眼,你已经离开我一个多月了,在这段时间我也不知道是怎样过来的,朋友们跑来安慰我,我也不知道是说什么好,虽然决心不生病,谁知一直到现在病也没有离开我一天。摩摩,我虽然下了天大的决心,想与你争一口气,可是叫我怎生受得了每天每时的悲念你时的一阵阵心肺的绞痛,到现在有时想哭,眼泪干得流不出一点,要叫,喉中疼得发不出声。虽然他们(指家人)成天的逼我一碗碗的苦水(指喝中药汤),也难补得了我心头的悲痛,怕的是我恹恹的病体再受不了那岁月的摧残。我的爱,你叫我怎样忍受没有你在我身边的孤单。你那幽默的灵魂为甚么这些日子也不给我一些声响?我晚间有时也叫了他们走开,房间不让有一点声音,盼你在人静时给我一些声响,叫我知道你的灵魂是常常环绕着我,也好叫我在茫茫前途感觉到一点生趣,不然怕死也难以支持下去了。摩!……你难道忍心真的从此不再同我说一句话了么?不要这样的苛酷了罢!你看,我这孤单一人影从此怎样的去撞这艰难的世界?难道你看了不心痛么?你爱我的心还存在么?你为甚么不响?你真的不响了么?
就在陆小曼如此刻骨铭心地思念徐志摩的日子里,为了更好地纪念徐志摩,她决心编辑徐志摩的诗歌、散文、日记,乃至《徐志摩全集》,设法陆续出版。
1932年,应邵洵美之约,陆小曼协助上海新月书店编徐志摩诗歌遗作集《云游》,内收诗作十三首,外国译诗两首,并作序文,接着出版。1936年,应徐志摩曾在上海光华大学任教时的学生赵家璧之约,陆小曼将徐志摩记叙他俩结婚前恋爱轨迹的日记《爱眉小札》手稿整理出来,由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影印出版一百部。后又增补他俩结婚前陆小曼的部分日记,仍以《爱眉小札》为书名,编入《良友文学丛书》中,出版单行本。1947年,陆小曼编《志摩日记》,包括徐志摩最早于1918年记录交错生活于杭州、上海、杭州之间的《西湖记》、1925年的《爱眉小札》、1926年至1927年的《眉轩琐语》、徐志摩和陆小曼的结婚纪念册《一本没有颜色的书》、附录1925年的《小曼日记》。此册《志摩日记》是为纪念徐志摩逝世十周年而编,陆小曼作了序文,由赵家璧主持的上海晨光图书出版公司作为《晨光文学丛书》之一种出版。
1918年徐志摩日记《西湖记》手稿
1925年徐志摩记叙与陆小曼恋爱的随笔结集题名
关于《徐志摩全集》的编辑,始于1936年秋,是由陆小曼和赵家璧共同商定进行的。计划编成诗集一卷、散文集四卷、小说集一卷、戏剧集一卷、书信集二卷、日记集一卷,共十卷,并且已纳入良友图书公司的出版计划,预计1936年下半年可开始出书。然而,由于胡适的干预,编好的《徐志摩全集》转让给了上海商务印书馆,理由是陆小曼急于用钱,商务印书馆可预支一大笔版税。可是,由于“八一三”日军入侵上海的战争爆发,商务印书馆迁出上海,《徐志摩全集》无法出版。抗战胜利后,商务印书馆迁回上海。陆小曼到“商务”寻找《徐志摩全集》书稿的下落,却怎么也找不到。直到1954年春天,陆小曼接到北京商务印书馆的一封信,说是《徐志摩全集》书稿已找到,原来是抗战前已发排,打成了纸型,随商务印书馆迁香港时搬运到香港,一直放在香港的仓库里。但是,由于新中国诞生后时代要求不同,《徐志摩全集》暂时不能出版,故将《徐志摩全集》发排的纸型退给陆小曼,并预付了版税,不再追还。尽管如此,陆小曼依然对新时代充满着希望,所以一直耐心地等待着机会出版《徐志摩全集》。后来,终于由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将原十卷本的《徐志摩全集》书稿,改编成五卷本(诗集一卷,散文集二卷,小说集一卷,戏剧和书信合为一卷),并由赵家璧作序文,以朴素大方的装帧版本推出,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
陆小曼是勤奋的,在完成上述大量关于徐志摩遗作的编辑工作的同时,她的绘画创作也迎来了丰收期。1942年,陆小曼在上海南京路大新公司(今上海第一百货商店)四楼展厅举办了一次个人画展,展出作品百余幅。展品多半为山水画,少量是花卉画。其中有的作品,巧妙地借物寄情,抒发了爱国之情和对日军侵华的愤恨。
陆小曼为纪念徐志摩,手头一直珍藏着一幅扇面画,正面是她作的山水,背面是徐志摩题写的诗文。
陆小曼作扇面画,背面有徐志摩题写的诗文
1946年,女作家赵清阁应上海晨光图书出版公司之约,编一本《现代女作家小说散文集》。赵清阁邀请了当时著名女作家冰心、苏雪林、冯沅君、袁昌英、谢冰莹、沉樱、陆晶清等人撰稿,并特别邀请了陆小曼。为此,陆小曼以清新细腻的文笔创作了近两万字的中篇小说《皇家饭店》。该小说散文集于1947年出版,赵清阁对陆小曼的《皇家饭店》的评价是:“描写细腻,技巧新颖,读之令人悦入其境,且富有戏剧意味,尽管小说写的仓促,稍嫌潦草,而主题却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写了旧社会一群出卖灵肉的女人,也写了不甘沉沦的觉醒者。她揭露了上海旧社会的黑暗、罪恶,她同情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女人。虽然她没有指点出路,但已反映了她对现实的不满,她憧憬平等和自由。”
晚年陆小曼
陆小曼的人生跨入1949年新中国诞生时,已年近半百,开始步入晚年。她的晚年,可说是获得了新生。首先,她得到了陈毅市长的亲自关怀,有了意想不到的职位,由国家发工资,还享受高级干部医疗待遇,可住华东医院干部病房,生活稳定优裕,而沐浴在快乐中。第二,她过去因有心律不齐头晕之症,有人劝她吸几筒鸦片治疗,虽然见效,但是由此染上烟瘾的不良恶习之苦缠身多年,在新中国国家公费医疗的保障下,她终于下决心,戒除了烟瘾,使身体正常健康起来。第三,她最倾心的书画艺术,在国家设立的上海中国画院这样良好的环境里,既有老师前辈(如贺天健、钱瘦铁、陈巨来等)的指导,更有许多同道的友好探讨,才艺日益提高,才华得到进一步发挥。
1949年7月2日,全国第一届文代会在北京开幕,同时在北京举办全国文代会美术展览会(即新中国第一届全国美展),陆小曼有两幅作品入选展出。1955年3月27日,文化部、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第二届全国美术展览会在北京开幕,陆小曼又有两幅作品入选展出。至于当时上海市级的美术展览会,陆小曼更常有画作入选展出,可谓当时女画家中的多产画家了。所以,1959年,她被中国美协评为“三八”红旗手,这在中国美协的《美术》杂志上有报道。
新中国时期,陆小曼创作的国画作品也有百幅以上留世,代表作有《武夷疗养院》《太似石溪山居图》《寒林策杖图》《黄山烟云》等。这些都是她与上海中国画院的画师外出深入生活、寻访山川之后有感而发的作品,蕴涵着一些新的气息。
陆小曼有一册由陈蝶野题名的《小曼女士画唐宋人诗意》册页,自然都是表现唐宋年间名诗人的诗意图。内有《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野渡无人舟自横》等洋溢雅趣恬静美的诗意图。这本册页,陆小曼自感满意,经常翻阅自我欣赏,尤其感到珍惜的是,册页中有她的老师和前辈的题识评语。如贺天健的题语是:“小曼天资超逸,此册实为其最精之作,读竟欣然。”孙雪泥(1889—1965)的题句是:“腕底烟云笔底山,胸中丘壑意清闲,道昇画里无斤骨,天际真人想象间。”钱瘦铁(1897—1967)的题述为:“烟霞供养。甲戌嘉平之月读小曼此册,神韵满纸,文人慧业,信有然也。”
《小曼女士画唐宋人诗意》册页中的两幅及贺天健所写的题语
1964年,陆小曼应约,又为四川成都的杜甫草堂创作了四件山水条幅。
陆小曼的书法字体,尤其是小楷,秀逸清丽,另有一功。早年她阅《红楼梦》的一首录诗小楷便是典型一例。笔者看到她中年时期创作的一帧扇面山水画,背面为自题小楷录诗,与早年小楷相比,已是转向遒劲有力从容沉着,可见其楷书是成熟了。1964年春起,她又以如此小楷录毛泽东名著《矛盾论》长文,拟作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五周年的献礼。
陆小曼中年时所作扇面画及背面自题小楷
陆小曼早年小楷
直到晚年,陆小曼还珍藏着老师贺天健教她山水画的课徒画多幅,作为对老师的怀念。
贺天健教陆小曼山水画的课徒稿(自上而下):唐王维、宋米芾、元黄子久画石
晚年的陆小曼,笔者见到她,依然形体匀称,风韵犹在,大家闺秀之高雅气质时时流露。她的自信心很强,还自号“曼姑”,意为自己越活越年轻,仿佛蛮劲十足的姑娘;同时又将自己的画室取名“曼庐”。上述的种种作品,她往往题上“曼姑”之号和“画于曼庐”等文字。然而,毕竟人的生命跳不出自然规律,1964年开始,她明显精力不支,所以没有完成用小楷录《矛盾论》长文。1965年4月3日,一代才女美人陆小曼谢世于华东医院,享年六十三岁。
(作者系美术学科研究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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