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汇曾经是徐光启从事蚕桑和著书立说的农庄别业,这里至今仍有徐光启墓和墓地所在的光启公园。宋耀如出生于海南文昌,自美国学成归来后就一直生活在上海,娶妻倪珪贞生养六个子女,始传教后投身商界,并支持孙中山的革命事业,而后形成了影响近代中国半个世纪之久的宋氏家族。抗战胜利后,宋庆龄长期生活在徐汇,从桃江路45号到淮海中路1843号,而后者更是她一生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
光启公园内徐光启墓入口
据宋家人自述,其祖上是徐光启的后人,宋庆龄的外祖母徐氏是徐光启第十六世孙的女儿。上海市孙宋文管委业务处副处长、宋庆龄研究专家朱玖琳在《宋庆龄外祖父母史迹寻踪》(刊发于《孙中山宋庆龄研究动态》2018年第4期)一文中指出,通过比对相关史料,宋庆龄外祖母的父亲应该是徐光启的第九世孙徐士荣。无论是第十六世还是第九世,主要出自宋氏家族成员的自述,关于宋氏家族与徐光启之间的这种渊源关系,至今仍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
最早可见谈及宋氏家族是徐光启后人的史料,是1931年宋庆龄母亲倪珪贞去世后六位子女所作《宋母倪太夫人讣告》中的“行述”,内称:“先妣姓倪氏讳珪贞,先外王父蕴山公之次女。蕴山公原籍余姚,以庠生习法家言,游幕川沙,遂寄籍焉。配外王母徐,徐故沪西望族,累世簪缨勿替,自文定公十六传至福运公是为外王母之父,以统领率淮军捍卫地方转战上宝南川间,阵亡于川沙。当局嘉其勋劳,为建忠烈祠于其地,邑人士至今称之。”宋庆龄的外祖父倪蕴山,与宋庆龄的外祖母徐氏,共生有四个子女,宋庆龄母亲倪珪贞是他们的第二个女儿。据讣告中“行述”所言,宋庆龄的外祖母徐氏,是沪西望族徐家后人,其父福运公是徐光启的第十六世孙。
《宋母倪太夫人讣告》
宋家子女在“行述”中谈到的外祖母与徐光启之间的关系,在美国人詹姆斯•伯克(James Burke)于1942年撰写的《我的父亲在中国》一书中也有记载。詹姆斯•伯克的父亲步惠廉(William B.Burke),是美国监理公会在华传教士,也是宋耀如的美国大学同学。书中谈及,1887年步惠廉到访宋耀如家,倪珪贞对他讲述其母亲是徐光启的直系亲属。詹姆斯•伯克曾任美国《时代》杂志驻远东记者,为了撰写父亲在中国的往事,他于1941年在香港访问了宋蔼龄和宋美龄。宋蔼龄在重庆时期,仔细阅读并修改了该书中有关宋氏家族的章节。因此,书中倪珪贞自述家世这个细节,是否来自步惠廉当年的日记?抑或是宋蔼龄事后的确认或修改?这还有待进一步的考证。
在上海宋庆龄故居纪念馆内,收藏着一份宋庆龄亲笔手书的徐光启生平简介和其外祖母的家史。这份材料,系宋庆龄生前交给保姆李燕娥“请代保存”,并特别注明“内是有关我祖母倪氏的祖宗历史”。由此可知,宋庆龄完全认同她的外祖母,即倪珪贞的母亲徐氏,是明代著名科学家、文渊阁大学士徐光启的后人。鉴于该文献的重要性,特将全文抄录如下:
徐光启:明朝上海人,万历年进士,崇祯王时,官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当时意大利人,利玛窦在中国,徐光启从他入天主教,并从他学天文、数学等,精于数学、历历(应为“历法”,笔者注),和意大利人修正历法。中国人研究西方学述(应为“学术”,笔者注)的人自徐始,著书甚多,以《农政全书》《徐氏庖言》及《几何原本》前六卷为最著名。
(上海徐家汇就是他的家,崇祯室(帝)因满清攻进来,他吊死在故宫)清朝从1644—1911年。
这是我母亲的祖宗历史。我的祖母倪氏在太平天国时从松江到了上海的。
宋庆龄
宋庆龄请保姆李燕娥代为保存的有关祖母倪氏祖宗历史的亲笔手书
另外一份与宋庆龄手书类似的材料,现收藏于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档案馆宋子文档案中。该材料用中英文书写,第一段中文与宋庆龄故居纪念馆所藏文献基本一致,后续三段英文如下:
The last ming empress was崇祯,他吊死在故宫。The Ching dynasty started from 1644 & ended 1911.
The name 徐家汇 has not been changed yet, but the temple erected in honor of our ancestor has been turned into a commerce. The Sikawei Observatory started by our ancestor still remains.
Please let yellow boy & John remember the above historical data.
最后这三段英文,大致意思是:明朝最后一位皇帝是崇祯,他吊死在故宫。清朝从1644至1911年。徐家汇的名字尚未改动,但为纪念我们的祖先而建立的祠堂已经变成了商业区。以我们祖先命名的徐家汇天文台至今尚在。请让在美国出生的孩子和约翰(即宋庆龄第二个弟弟宋子良)记住以上这些历史资料。
1962年10月11日,宋美龄从台湾致信在美国的宋子文,并附上宋庆龄手书的这份材料,以及历史学家张其昀在纪念徐光启诞辰400周年上的献词,希望能让家族成员和子女传阅。在10月31日给宋美龄的回信上,宋子文亲笔手书:“请归还,因为我没有其他复印件。”宋子安也在宋子文给宋美龄的回信上留言,感谢姐姐给他看这份珍贵的资料。
1962年是徐光启诞辰400周年,中国大陆举行了一系列纪念活动,着重宣传徐光启在科学领域和天文历法、农业方面的贡献。而在海峡对岸的台湾,在“圣母无染原罪主教座堂”举行了由天主教台北教区总主教田耕梓主礼的“纪念徐文定光启四百周年诞辰”庆典,宋美龄高调出席了这场宗教意义上的纪念活动。同一年,台湾出版《徐文定公家书墨迹》,由宋美龄亲自作序。在序言里,宋美龄将1931年《宋母倪太夫人讣告》“行述”中的表述“自文定公十六传至福运公是为外王母之父”,修改为“外王母徐太夫人乃文定公第九世女孙”,即徐氏的父亲应该是徐光启第八代孙徐士荣。
非常有意思的是,宋庆龄出于谨慎或其他原因,将手书的家族历史资料,交给并不识字的保姆李燕娥保管。而在那个两岸尚处于敌对关系、中美之间交往并不那么顺畅的时代,宋庆龄又通过某种渠道,将徐光启的简介、徐家汇的历史等家族资料传递给海外亲属,似乎透露出一种超越血缘亲情的同宗共祖的认同感。
其实,上海早在1933年就曾经举行过徐光启去世300周年的纪念活动,由各界人士著文和题词汇编出版了《徐文定公逝世三百年纪念文汇编》,其中宋子文题词“后学楷模”,蒋介石题词“科学导师”,孔祥熙更有长题“赫赫文定,新学开山,西来政教,独发其端,世变益烈,三百载还,流风不远,渺矣难攀”。但无论是主持其事的徐家后人徐宗泽,还是参与其中的宋家成员,都没有提及徐光启与宋家的任何关系。1934年宋庆龄姨母倪秀珍七十寿辰,蒋介石、孔祥熙、宋子文、宋美龄均赠送贺礼,宋庆龄等人还出席了感谢礼拜,对此《申报》专门刊载了“牛母寿诞志盛”的报道。倪秀珍与倪珪贞系同胞姊妹,牛家却没有任何人提及外祖母与徐光启的关系。直至今日,徐家后人未曾认同宋氏家族与徐光启的关系,倪家后人也有不同的看法,这个可以从川沙王乐德先生主编的《宋庆龄母系倪氏暨父系宋(韩)氏家谱》(学林出版社2004年版)一窥端倪。
《徐文定公逝世三百年纪念文汇编》书影
由此可知,关于宋氏家族与徐光启之间的关系,并非没有疑点,也没有得到其他家族的认同。宋庆龄的祖母倪氏为何从松江来到上海?后来又怎么嫁到了川沙倪家?她的外祖母徐氏到底是徐光启的多少代孙?徐福运为何又变成了徐士荣?这些都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探讨。基于相关史料,从时间脉络予以梳理,徐光启与宋氏家族之间的关系,仅仅出于宋家人的自述,而且宋氏家族成员对此也有个逐步认识、逐渐认同的过程。几年前,海外宋氏家族后人,曾专程到上海徐家汇拜谒徐光启墓,但仅限于私人行为。
(作者系上海宋庆龄故居纪念馆副馆长、副研究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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