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人们可能并不知道有关荣氏兄弟注册使用“兵船”牌商标的来龙去脉，更不清楚它在我国近代商标发展史上，曾创下了史无前例的第一号注册商标。“兵船”牌面粉商标是我国近代著名实业家荣宗敬、荣德生兄弟，于清末宣统二年（1910）创立的面粉行业中的名牌产品，曾在我国近代机制面粉行业中风靡了几十年，有着极其辉煌的历史。
一、“兵船”牌面粉商标是我国注册商标的第一号
“兵船”牌面粉商标，是我国第一号注册商标。这个第一号是什么含义？是我国面粉生产行业的第一品牌吧，不是；是我国面粉销售排行榜中的第一品牌吧，也不是。那么这个第一号到底是什么含义？经查阅有关商标资料得知：“兵船”牌商标是我国政府商标注册部门开始办理商标注册时的第一号，在商标登记注册机关所颁发的“商标局商标注册证”的编号上，为第“00001”号。那么，“兵船”牌“商标局商标注册证”是哪个政府依据什么规定而颁发的？是什么时候颁发的呢？
据中国近代商标史料介绍：“兵船”牌面粉商标，是1923年5月16日中国商标史上第一个正式成立的商标局——北洋政府农商部商标局，按照1923年5月3日颁布的我国第一部内容完整的商标法律——《商标法》《商标法施行细则》有关法定程序来核准注册的第一号商标。所以说，“兵船”牌面粉商标是我国商标注册史上有史以来的第一号，是我国开天辟地的第一号注册商标。
笔者虽经多年打听，苦心查找，目前还没有发现这张极其珍贵的第一号“兵船”牌商标的“商标局商标注册证”下落何方。但本人经过多年努力，还是有幸收集到了当年“兵船”牌面粉商标的产品实物，即印有绿色“兵船”牌商标图样的面粉袋。另外，笔者还找到了关于第一号“兵船”牌商标的一些重要的文字、图样史料，包括第一号“兵船”牌商标于1923年8月29日呈请当时北洋政府农商部商标局注册时的商标文字资料、图样资料及重要的商标核准注册行政公告等一系列史料等。所有这些为系统研究我国商标史上第一号“兵船”牌商标，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基础资料。
印有“兵船”牌商标图样的面粉袋
二、“兵船”牌商标的具体注册内容
根据20世纪20年代初北洋政府农商部商标局商标史料介绍：“兵船”牌面粉商标是我国近代著名实业家荣宗敬、荣德生兄弟创办的江苏无锡茂新面粉公司，呈请当时分管全国商标注册业务工作的北洋政府农商部商标局登记注册的，商标注册的具体时间为1923年8月29日。据有关商标资料记录，当时在1923年8月29日呈请注册的还有其它两个商标，也都是由荣氏兄弟分别呈请注册的，即上海福新面粉公司的“宝星”牌和上海福新第二面粉厂的“红蓝福寿”牌面粉商标。而“兵船”牌商标则是当时第一批呈请注册的商标中第一个被核准注册的商标，所以在进行法定程序所规定的必要的商标行政公告时，它排在了第一号。在商标注册行政公告结束后，由我国第一任商标局局长秦瑞玠先生签发的“商标局商标注册证”也同样是第一号。
另外，在第一号注册商标“兵船”牌行政公告的具体内容中，我们可以看到有这样一些基本内容：有依据当时《商标法》第四条规定而核准的决定；有商标注册给证的时间，即民国十二年八月二十九日（1923年8月29日）；有“兵船”牌面粉商标的专用年限，即根据当时《商标法》第十六条规定商标专用年限为二十年，“兵船”牌专用年限为：自民国十二年八月二十九日起，至三十二年八月二十八日止。此外，公告中还有商标专用商品一栏，按照当时《商标法施行细则》第三十六条商标注册用商品分类说明规定，即为无锡茂新面粉公司的面粉商品。另外，还有商标呈请人姓名，即由荣宗锦（荣宗敬）、荣宗铨（荣德生）呈请注册。最后的公告内容为商标呈请人住址：上海江西路58号。
北洋政府农商部于1923年9月15日出版的第一期《商标公报》杂志，刊登有“兵船”牌面粉商标的行政公告
在商标行政公告的具体内容中，还有一段“兵船”牌面粉商标的使用补充说明：商标分为绿、红、蓝、黑四种颜色，绿色使用于顶上（最好的）面粉，其余依次分用为红、蓝、黑三种。
三、“兵船”牌商标的图样内容
从1923年8月29日核准注册的我国第一号注册商标——“兵船”牌面粉商标图样可以看到：该商标图样上面为自右向左书写的企业名称——无锡茂新面粉公司；下面“WUSICH FLOUR MILL”为无锡茂新面粉公司的英文译名；再下面中间是中文商标名称“兵船”两字和商标图样——一艘乘风破浪、奋勇向前的兵船。商标名称、图样两边的文字，右边为“中国自制，顶上面粉”八个字，左边为“商部批准，概免税厘”八个字（“商部”即为“商务部”的简称）。再下面是“兵船”牌面粉的一些英文使用说明，包括“兵船”牌面粉出售时如有质量问题，保证退款，以及每袋面粉的重量、规格等。
本文这里要对“兵船”牌商标图样左边“商部批准，概免税厘”这八个字，作一简单说明。根据近代工商史料介绍：商部是清末中央政府于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3月首次成立的专门主管社会各界商业、商务活动的一个政府机构。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9月，清末政府进行机构改革，即将工务部并入商务部，对外改称农工商部。而在1903年3月以前，我国中央政府并没有专门设立管理商业活动的组织机构。当时的“商部批准”，说明无锡茂新面粉公司生产的面粉，确实是在清朝末年，曾得到过清末政府商务部的批准，即允许使用机器设备生产面粉。而“概免税厘”则是根据清末政府当时的税收政策规定：为了鼓励民族工业的发展，特别是现代化大机器工业的快速发展，对部分机制工业产品，包括机制面粉工业产品在内，可以享受免去全部或部分税款的优惠政策。
现在的人们偶尔还能看到清末时期的轻工、纺织、化工等一些行业，在政府核准注册的机制国货产品商标图样上，也有类似“商部批准，概免税厘”“商部注册，禀准概免厘卡半税”等文字说明。
四、“兵船”牌面粉商标的发展
自从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中日两国《马关条约》签订后，日本获得在华开设工厂的权利。随后，又有大量外商来华开厂，以此谋取更大的利润。20世纪初，洋商看到在华利用中国的原料小麦加工成面粉出售可获得较大利润，于是纷纷在我国城乡各地开设面粉加工厂。
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3月，我国近代著名实业家荣氏兄弟也不甘落后，他们怀着“实业救国、挽回利权”的强烈愿望，敢于和洋商开展竞争。于是，他们利用早期开设广生钱庄所获得的部分利润，决定自已开设华商面粉加工厂。同年5月，荣氏兄弟经过多处现场考察、研究，包括水陆交通，产品原料、成品运输等各个环节的利弊条件，最后选定在家乡无锡西门外太保墩处，购地17亩，兴建现代化的面粉生产企业。当时，荣氏兄弟为工厂取名为“保兴面粉厂”，含有“保证生意兴隆发达”之意，并使用“飞跃向前进，虎虎有生气”等内容的传统图样，以“飞虎”二字作为产品商标图样和商标名称。在经过近一年的紧张筹办后，于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3月，工厂顺利投产，开始小规模生产面粉。最初，工厂规模不大，荣氏兄弟只雇用员工30余人，日产“飞虎”牌面粉300多包。
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8月，在工厂经营不断发展之际，荣氏兄弟决定集资对保兴面粉厂进行扩建，组成规模更大的面粉生产企业，并将工厂更名为茂新面粉公司。另外，荣氏兄弟还对产品大做广告，扩大产品宣传，并加强了对华北、东北等地区市场的开拓，这样产品销路逐渐拓宽起来。清光绪三十年（1904），日俄两国在我国东北地区交战，当地市场出现物质紧缺局面。荣氏兄弟决定将面粉直接销往东北地区，并使其一度成为该地区消费者较受欢迎的产品。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因美国发生虐待华侨事件，由此在国内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抵制美货爱国运动，由此，美国进口面粉在我国市场上出现大量滞销现象。美商面粉输入的锐减，促使国货面粉行业快速发展，这同样也使茂新面粉公司的面粉一举成为国内最为畅销的面粉产品。而荣氏兄弟这年因经营顺利，便一下子盈利6万多元。
经过几年的资本积累，包括对面粉市场的详细调研，荣氏兄弟于清宣统2年（1910）3月决定：再次投入巨款，引入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美国制粉机器。这样，工厂将生产规模足足扩大了三倍。同时，荣氏兄弟又决定更改产品商标名称和图样，请人设计了一个更赋有时代气息和高科技含量的商标图样，即开始使用一艘乘风破浪、一往无前的铁甲舰船，作为自己的产品商标图样，并为该商标图样取名为“兵船”牌。
当时，荣氏兄弟十分注重产品质量和社会声誉，绝不以次充好。这样，因“兵船”牌面粉白，韧性好，质量较其他面粉为优，名声甚佳，产品销量一度超过当时国内市场上的名牌——上海阜丰机器面粉公司的“红蓝自行车”牌（又名“老车”牌）面粉。
1913年，荣氏兄弟为了进一步扩大“兵船”牌面粉的生产规模，决定在全国工商业中心上海组建新厂——上海福新面粉厂，同时在新厂继续使用市场信誉甚佳的“兵船”牌商标。几年以后，荣氏兄弟又在无锡、上海、汉口、济南等地陆续开设了12家面粉厂，即茂新一至四厂，福新一至八厂。其产品主要使用“兵船”牌商标，另外也同时使用“宝星”牌、“红蓝福寿”牌、“牡丹”牌、“六蝠”牌、“盘寿”牌和“麦根”牌等其他六个商标，其中以“兵船”牌商标使用时间最长，产量最大，市场声誉最高。
五、“兵船”牌商标一度成为中国面粉出口的标准品牌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由于一些原在我国经商的西方外商忙于回国参战，这样外国洋货面粉便减少了对我国面粉市场的倾销，国内面粉工业则趁势得到了一个难得的发展机会。另外，由于战争的消耗，西方物质生产出现了匮乏，食品严重短缺。当时英、法、德等面粉生产大国，不但无法像过去那样输出面粉，甚至还要大量进口面粉，以此满足本国面粉市场的需求。而由于当时国货“兵船”牌面粉产品质量好、产量高、销路广、商标信誉高，由此被国内同行一致认定为面粉交易所的标准交易商品的样本。这样一来，“兵船”牌面粉不仅成为各国商家争购的对象，而且也成为中国对外面粉出口的标准品牌。由此，荣氏兄弟被业内人士一致称为“面粉大王”。正如荣德生其后所著的《乐农行年纪事》一书中写到的那样：“茂、福新粉销之广，尝至伦敦，各处出粉之多，无出其上，至是有称以‘大王’者。”
1923年5月，北洋政府农商部商标局成立不久，荣氏兄弟便率先向商标局申请商标注册，以法律手段来保护这来之不易、声誉卓著的“兵船”牌商标。1924年以后“兵船”牌面粉的产量，已占全国民族面粉厂的30％以上，并直接销往华北、东北地区。“兵船”牌面粉的出口量当时也占华商面粉厂的30％左右，曾一度销往菲律宾、新加坡、印度等东南亚各国，以及大洋洲的澳大利亚、新西兰，最远可销往欧洲的英国、法国、德国等国家。
1925年五卅运动爆发后，国人“抵制洋货、使用国货”的呼声日益高涨。国货面粉的销售又得到了一个难得的发展机遇。当年，荣氏兄弟所生产的“兵船”牌面粉的盈利，比1924年增加了73％。这是20世纪20年代荣氏兄弟所获得的年最高利润，同时也是“兵船”牌面粉生产、市场销售的鼎盛时期。
六、“兵船”牌商标因面粉厂遭日军破坏而被暂停使用
20世纪30年代后，由于1931年沈阳发生“九一八”事变，东北沦为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地。整个东北的面粉市场，均先后被日货占领。之后，随着日军不断入侵我国，华北地区的国货面粉也同样受到日货面粉的排挤。而在30年代之前，东北地区历来是“兵船”牌面粉销售的主要市场。这样一来，“兵船”牌面粉的销售市场变得日益狭小，原本占国货面粉销售份额高达30％以上的茂新、福新厂面粉，处境变得日益艰难。
1937年，正当荣氏兄弟准备寻找新的市场，扩大“兵船”牌面粉生产之时，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之后不久，战火很快蔓延到江苏、上海等江南一带。而茂新、福新面粉厂也和国内其他民族企业一样，惨遭日军的浩劫。在上海，地处中国地界光复路上的福新面粉一、三厂，先后被日军占领，“兵船”牌面粉生产、销售均受到很大影响。1938年初，福新面粉厂又被日军委托给日商三兴面粉公司经营。这样，“兵船”牌商标也被迫暂停使用。同年2月，荣氏兄弟眼看自己30多年苦心经营的企业毁于一旦，忧心忡忡。当时，荣宗敬先生为了躲避日军的威胁，只能前往香港避难，不久便含恨病逝。
1945年8月抗战胜利后，由荣德生先生继续主持茂新、福新面粉厂的生产，艰难地维持了一段时间。但因内战爆发，国内面粉市场动荡不安，还有美国面粉大量来华倾销，工厂生产规模、产品销售已大不如前。解放后，在党和政府的关心和帮助下，工厂生产才又得到了快速发展。
讲到这里笔者还要补充一点有关现在“兵船”牌面粉商标的使用情况。从有关商标登记注册资料得知：近年来，因“兵船”面粉生产所在地江苏无锡市政府对本地区传统工业产品进行结构调整，老字号无锡茂新面粉厂已不再生产面粉。而生产场地将改建成中国近代民族工商业博物馆，以此来继续宣传、弘扬以“兵船”牌等著名商标为代表的一大批民族工业，在我国近代民族工业历史上所发挥的巨大作用。还有在茂新面粉厂停产后，该厂注册使用的我国第一号“兵船”牌面粉商标，已顺利地转让给无锡市粮食局继续使用，这样也就避免了“兵船”牌面粉商标因没有商标注册人而自然失效。
（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设计学院兼职教授，上海商学院艺术设计学院特聘教授,近现代工商业美术设计博物馆馆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