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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18 10:35:52
在过去“海派”是不敢这么正大光明拿出来讲的,特别是在官方的场合。上海人都知道,以前说你这个人很海派,就是不靠谱的意思。今天再说海派就不一样了,充满着正能量。据我所知,有好几个区都在争海派之源,但说徐家汇是海派之源至少是相当靠谱的。徐家汇有很好的历史文化资源可以拿出来,而且非常丰富,非常扎实,其他区在说到徐汇的时候都是非常羡慕的。
我参加了徐汇文化资源开发的很多工作,去年出版了一本《徐家汇巡礼》,以前与张晓依合作写过《遥望土山湾——追寻消逝的文脉》。今年还有好几本书也是和徐汇有关的,其中一本关于徐汇的人文记忆比较有特色,写了很多底层人物。比如邱子昂,他的名字在印刷史、出版史领域可谓如雷贯耳。中国近现代新闻出版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特地来找我,他们要为邱子昂列传,打造一个专门的展览区域,但苦于没有材料。因此,我在徐汇人文记忆里面就特别记叙了邱子昂,最近在《徐汇文脉》上先刊登了一部分。我今年还有一本关于土山湾画馆的书。徐家汇是海派文化之源,土山湾文化是其中不可分割的最重要的一块。关于土山湾,现在大家关注比较多的是土山湾画馆,我这本书对此有比较详细的梳理和记述。比如,我写到了王安德,以前虽然有人写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任何一点进展,于是我对这个人物作了比较详尽地剖析。在这本书里我还写了震旦博物院里面珍藏的许多画,以前没有太多的信息,现在考证出来这些非常漂亮的彩色绘画,都是土山湾画馆的老师和学生的作品。实际上,徐家汇特别是土山湾的文化资源,用于研究也好,用于开发也好,是其它的地方无法企及的,这恰恰是土山湾最大的优势。
土山湾画馆的学徒正在研习绘画工艺
关于上海的近现代历史,有很多内容只有文字记载却没有照片,因此一直存有争议。以徐家汇来说,很多人不知道天钥桥路是什么意思。天钥桥路,顾名思义,先要有桥才有这条路。那么桥在哪里?还有大木桥、小木桥、枫林桥等等,这些桥现在都看不到了。那个时候,上海的照相馆刚刚开设,拍一张照片是普通人的几个月甚至一年的工资。我在外面做讲座的时候,常常说如果你家里有清朝的照片,以前一定是有钱人;家里如果有许多民国的照片,那起码是小康水平以上。直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一般比较贫穷的家庭,很可能只是结婚或者长辈过生日的时候才到照相馆去拍一张照片。
徐家汇土山湾的情况不一样,我们今天还能有幸看到许多老照片。一八五几年就有人专门从事摄影,最早是一个叫翁寿祺的人,从1860年到1895年这段时间,几乎所有的照片都是他拍的。而且翁寿祺又是一个全才,掌握很多技术,包括印刷技术;他还是个医生,会配药、打针;甚至早期能在土山湾、徐家汇喝到葡萄酒、牛奶等等,实际上都是这个人教着做的。可惜1895年翁寿祺就离世了,他过世以后有一个短暂的过渡期,由土山湾孤儿院木工间的葛承亮从事拍摄。葛承亮是德国人,瓮寿祺是法国人,两个人之前有矛盾,葛承亮的脾气又比较耿直,所以他从事拍摄的时间比较短,我认为顶多做到1901年。葛承亮的接班人是翁寿祺的徒弟安敬斋,是中国近代印刷、出版、摄影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安敬斋来了以后,土山湾甚至为他设立了专门的照相间。从1900年前后一直到1937年安敬斋过世,几乎所有徐家汇、土山湾的照片都是他拍的。
1839年照相机就已经发明了。按照现已掌握的史料,中国现存最早的照片是1844年拍摄的。但是限于技术,要等再晚一点有了条件以后,才能把照片印到书上,印到报纸上,给更多的人看。以前的书,比如高龙鞶写的《江南传教史》,现在翻译出版的都是没有照片的。而有一本原本《江南传教史》,如今藏在徐家汇藏书楼里,里面有许多照片,不过都是直接贴上去的,很显然当时还无法把它们印上去。安敬斋接任以后,一个主要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把照片印到纸上去。我们知道,中国最早把照片印到纸上是1904年的《东方杂志》,安敬斋也是在同一个年份把这件事情做成功的。也就是说从那以后土山湾、徐家汇出版的书上面都可以印照片了。从我们现在所掌握的点点滴滴很零碎的史料来看,土山湾、徐家汇所有重要活动的照片都是由安敬斋拍摄的。安敬斋教出了很多学生,很多都离开了土山湾,中国图书公司、商务印书馆等都有他的学生在经营印刷照片业务。还有张充仁,他于1921年至1928年做安敬斋的学生,学习影像放大、摄影等等。张充仁后来去了时报馆,那是最早开设影画刊的一份报纸,当然张充仁有更高的眼光和视野,后来又有了更好的发展。
安敬斋(1865-1937)
安敬斋他们留下了大量关于土山湾、徐家汇的照片。安敬斋是1937年过世的,在过世前两个礼拜,摄影家郎静山曾采访过他。郎静山在采访记录里面写到,安敬斋家里有成千上万张玻璃底片,清晰度都非常高,尺寸也相当大。早期的照片是曝光在玻璃板上的,更早的是曝光在锌板、铁板、铜板上,玻璃板底片清晰度非常好,甚至可以放成20寸、24寸这么大的照片。可惜,采访文章还没来得及发表,安敬斋就过世了。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徐家汇和土山湾走向了衰落。那么这几千几万张玻璃底片到哪去了?这些图像文献就成了一个谜。这些玻璃底片可以说是很珍贵的东西,这一块资源是非常值得重视的,我们出版的有关徐家汇、土山湾的书籍也比较多地利用了老照片。大家今天看展览,除了实物,还会看到大量的照片,如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徐家汇藏书楼、徐汇中学、徐家汇观象台等等老照片,都是当年留下的图像文献。这还只是冰山之一角,大量的资源有待我们去发掘。所以,我也一直很赞成搞数据项目,希望能够得到相关部门的支持。虽然徐家汇、土山湾只是地方性的,但徐家汇和土山湾是海派之源,是中西文化交流的基地,这里面涉及的资源太重要了。
1901年拍摄的徐家汇观象台
1942年,徐悲鸿在重庆讲到:“土山湾亦有习画之所,盖中国西洋画之摇篮也。”今天随便什么人讲到美术,讲到徐家汇土山湾,必定要引用徐悲鸿这句话。我不知道大家想过没有,他为什么会在重庆讲这句话?徐悲鸿说这句话时是含着感情的,他与土山湾画馆的确有着密切关系。1913年,他从江苏宜兴逃婚到上海,饭都没得吃,差点投黄浦江。后来有人救了他,然后他就去画月份牌,拿到了第一笔稿费,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徐悲鸿后来成为大画家,当了中央美术学院的院长、中华全国美术工作者协会的主席,对之前的一些事情就不怎么说了。当时救他的人是黄警顽,黄警顽还介绍他与张聿光、徐詠青相识。我认为,徐悲鸿去过土山湾画馆,而带他画月份牌的正是徐詠青。所以,徐悲鸿对土山湾画馆是有感情的,不然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去说这些话。我们今天已经找到了徐悲鸿画的月份牌实物,这段历史是非常明晰的,这里面牵涉到的重要人物都可以做进数据库。这个数据库绝不仅仅限于美术史,还涉及印刷史、出版史、电影史,甚至包括红色文化等等,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我们有资源优势,前期又做了这么多的工作,只要坚持,我相信我们可以做得更好。
(本文选自《徐汇文脉》202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