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黄杨木雕的从业人员有着深厚的浙江情结，因为上海黄杨木雕与浙江黄杨木雕有着深厚的友谊，从某种角度上讲，还有着一定的血缘关系。上海黄杨木雕的形成、发展、鼎盛、复苏各个阶段都有着浙江黄杨木雕的帮助和鼎力支持，两地的从业人员一直保持着密切往来和联系，之间的深厚友谊源远流长。
一、上海黄杨木雕创始人徐宝庆的浙江情结
上海黄杨木雕的创始人徐宝庆，是海派黄杨木雕一代宗师，我们称他为祖师爷。徐宝庆是孤儿，七岁（1933年）进上海土山湾孤儿工艺院，这是上海天主教会设立的慈善性的工艺传习所，除了给孤儿一定的衣食外，还传习绘画、雕刻、金属铸造、彩色玻璃镶嵌、印刷等工艺。土山湾孤儿工艺院聚集了海内外的美术家、雕塑家、工艺匠师。徐宝庆10岁时跟随日本美术家田中德学绘画，跟随西班牙雕塑家那勃斯嘎斯学雕刻。当时工艺院里还有浙江的木雕匠师，徐宝庆耳濡目染、受益匪浅。原上海工艺美术学校校长朱孝岳先生说：“另外这个学校也聘请了一些中国师傅，据徐先生（徐宝庆）回忆他还有一个老师是浙江人。我们知道浙江是黄杨木雕的发源地。这些在徐先生身上可以用‘奇妙’两个字，奇妙地把它结合起来。”徐宝庆在土山湾孤儿工艺院制作耶稣、圣母等宗教题材的木雕，刚开始时选择的材料也是多样性的，如银杏、橡木、白木等，但他最终选择了质地坚韧细腻的黄杨木作为创作基材；他的创作主题也转向中国民间，走向风俗，贴近生活，形成海派黄杨木雕风格。无疑，浙江木雕师傅和中国传统木雕工艺潜移默化地对他起了启迪作用。
徐宝庆（前排左一）在土山湾孤儿工艺院与制图班学徒合影
徐宝庆的籍贯是浙江台州，台州就位于浙江黄杨木雕产地乐清旁边。1944年徐宝庆在土山湾以优异成绩学艺满师，第二年他就带着毕业创作《解剖人》回浙江老家，寻找失联多年的老外婆。这是他念亲、认祖、思乡、追根的情感和浙江情结。
1958年，上海建立工艺美术研究所，徐宝庆在这里先后收了6名徒弟，大徒弟侯志飞和林翊是他比较满意的学生，成就也比较大。巧的是，林翊也是浙江籍，温州人，初于1955年在温州拜张始周（浙江黄杨木雕朱子常第三代弟子）为师学黄杨木雕。1957年温州工艺美术合作社获得上海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委托复制徐宝庆作品的任务，林翊被分配临摹制作其中一件名为《扇风炉》的作品。徐宝庆现代版的儿童题材和幽默风趣、玲珑剔透的海派黄杨木雕风格震惊了林翊，他决意到上海拜徐宝庆为师。经上海瓷刻大师杨为义介绍，林翊又拜到了徐宝庆门下学习海派黄杨木雕。由于有浙江黄杨木雕的基础，林翊学艺迅速，很快成为徐宝庆的得意门生。1961年，上海工艺美术学校开设黄杨木雕专业，鉴于林翊的全面雕刻基础，经徐宝庆老师推荐，林翊被组织委派到上海工艺美术学校担任黄杨木雕专业教师，代表徐宝庆在第一线开展教学工作。林翊除了教授海派黄杨木雕技艺之外，还不断插入浙江黄杨木雕技法的讲解和名人轶事的介绍，如王凤祚、叶润周等名家的大名早已烙在这批学生的脑海之中。
徐宝庆在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现上海工艺美术博物馆）的工作照（1958年）
二、上海黄杨木雕在浙江黄杨木雕同仁的支持下蓬勃发展
徐宝庆经常对学生讲：“我在土山湾学雕刻时，旁边还有浙江木雕师傅，水平很高。有机会，有条件，你们可以到浙江黄杨木雕产地去看看，学学。”
这个幸运机会后来落到上海工艺美术厂黄杨木雕培训班的学员身上。
1971年，上海工艺美术厂为了落实国务院的工艺美术要后继有人的政策，从上海各个学校的初中毕业生中挑选了26位优秀拔尖人选，成立了黄杨木雕培训班，学员带薪学艺，全脱产培训三年。为了解决上海黄杨木雕只能是展品、礼品而不能成为产品、商品的问题，组织上决定安排黄杨木雕培训班学员到浙江乐清学习木雕技艺、生产实践、管理模式等经验。
1972年初夏，在林翊的联络牵线下，我为班主任，林翊为专业教师，熊耀云为助教，带领26位培训班学员开赴乐清柳市镇。乐清黄杨木雕厂高书记、王笃纯厂长等人早已在码头等候，场景感人。高书记统筹安排食宿，王笃纯亲临一线授课，从浙江黄杨木雕起源到当今浙江黄杨木雕发展状况，从技法到创作、生产细细讲述。叶栋材、叶胜隆、高公博等老师还亲自示范、表演。浙江黄杨木雕悠久的历史和博大精深的文化内涵、精湛的技艺和世代传承的守护、进取精神折服了所有学员，也映射出两地的内在差距。例如：乐清黄杨木雕讲究生产效率、速度，开坯讲究稳、准、狠——稳就是不能冒失，不能打裂、打断、打坏；准就是要形准、不走样；狠就是要出手猛、速度快。上海黄杨木雕讲究朦胧推进，逐步深入，速度自然就慢。乐清黄杨木雕主打工具是平刀，而上海黄杨木雕开坯主打工具是圆刀。进入细坯和修光阶段时，上海黄杨木雕使用自制短柄弹簧钢刀，用腕力、指力发劲；乐清黄杨木雕使用长柄翁管刀，用臂力、肩力、腰力发劲，势大力猛。对比之下，差距就出来了。浙江的带教老师还强调产品和展品的造形要求：“创作讲个性，产品讲共性，讲规格。同样造型的仕女，5寸规格的仕女举着手，8寸的仕女手中加朵花。”
经过半年的学习，上海黄杨木雕培训班的学员基本掌握了乐清黄杨木雕的操作技艺，在后来的生产实践中，黄杨木雕的生产速度明显快于早先的工艺美术学校毕业生和原工艺美术研究所的木雕老员工。
1973年，上海工艺美术学校也开办了黄杨木雕班，在三年教学中也安排了三个月时间让学生到乐清黄杨木雕厂学艺，同样得到柳市黄杨木雕厂王笃纯、叶栋材等老师的热情传授。
那个阶段，上海黄杨木雕实际上开始进入鼎盛阶段，成员多，创作多，影响大，作品在全国工艺美术展览会上频频亮相，也被各大报刊、画刊竞相刊登，在全国二轻系统，特别在工艺美术行业中有一定的知名度。这个盛况是在浙江黄杨木雕同仁的无私支持下达到的。
三、浙江黄杨木雕大师送展送经助上海黄杨木雕从濒危走向复苏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随着体制改革和市场变迁，原上海工艺美术厂这批黄杨木雕培训班学员先后离厂，或转行，或深造，或出国，各奔东西。但乐清柳市学艺这段生涯，深深印在他们脑海里。年届60岁时这批学员自发成立了上海黄杨木雕联谊会，经常聚在一起回忆这段学艺经历，后来编印了一本《40年回眸》纪念册，图文并茂地回忆了40年前在柳市为期半年的学艺场景和感受，向当年手把手传授他们技艺的王笃纯、叶栋材、高公博等老师表达感恩之情。原黄杨木雕培训班班长陆惠锠在《我难忘的老师》一文中说：“在《40年回眸》中，乐清柳市是我们抹不去的回忆、割不断的情怀，怎能忘记百日为师的老师！在此，向乐清柳市的老师、前辈们送上40年诚挚的问候和祝福。”
20世纪90年代初，上海工艺美术厂、工艺美术研究所都撤销了黄杨木雕专业编制，上海工艺美术学校也因为毕业生没有对口接收单位而不再开设黄杨木雕专业，黄杨木雕专业教师转为美术基础课教师，上海已无黄杨木雕从业人员。
雪上加霜的是，2008年海派黄杨木雕创始人徐宝庆也倒在了工作台上。上海黄杨木雕技艺传承已近濒危境地。
好在2008年上海黄杨木雕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扩展项目名录，进入“复苏”阶段。上海市文广局、上海市非遗中心、徐汇区文化局、徐汇区长桥办事处等各级领导对上海黄杨木雕高度重视，第一件事就是到浙江学习取经。2009年徐汇区文化局组织人员前往浙江东阳、乐清等地考察，了解当地黄杨木雕保护的工作情况，参观了王家黄杨木雕研究所、高公博黄杨木雕工作室，王笃纯、高公博都作了热忱接待和介绍，对上海在黄杨木雕的保护措施和传承方向方面有不少启发。比如，当时考察组发现当地木雕师傅中有不少聋人，乐清木雕王派传承人王笃纯介绍说“他的工作室招收聋人学徒已有七八年历史”。受此启发，考察组回到上海很快促成了一桩好事，即建立了上海市聋哑青年技术学校黄杨木雕传习基地。
2013年1月，“大匠门下——乐清王家黄杨木雕展”在上海繁华的南京东路步行街——上海旅游商厦八楼珍宝馆展出。林翊携上海黄杨木雕联谊会成员前往参观、学习，对以黄杨木雕一代宗师王凤祚为首的王家三代九位黄杨木雕大师、150余件黄杨木雕精品赞叹不已，并向王笃纯、王笃芳等大师表达了40年前在柳市学艺的感激之情。2013年9月，“温州乐清叶氏黄杨木雕200年珍藏品荟展”在上海展出，《温州都市报》报道：“展览在南京东路新世界现代珍藏品中心开幕。上海海派黄杨木雕创始人徐宝庆大弟子林翊 老先生昨天携上海同仁来到了现场，‘今天既是叙旧，也是来看作品’。林老先生与叶氏木雕第五代传人叶胜隆老先生，两位阔别多年的老朋友又聚在了一起。”上海黄杨木雕联谊会对叶氏家族200余年来传承先祖叶承荣开创的叶氏黄杨木雕技艺、勇于坚守的精神和探索的气魄表示敬意，为展示的叶氏家族六代十九位雕刻家的百余件木雕珍品喝彩，对40年前叶栋材、叶胜隆的无私传艺之举表示感谢。
浙江黄杨木雕大师到上海送展送经，对黄杨木雕传承的奉献精神深深感动了上海黄杨木雕同仁，上海黄杨木雕联谊会自发数次组团赴浙江学习，上门取经。海派黄杨木雕走进社区，在徐汇长桥社区文化中心开设培训班，徐宝庆的门生之一陈华明担任指导老师，2013年亦携部分学员自费赴乐清学习。2014年海派黄杨木雕代表性传承人侯志飞、上海黄杨木雕联谊会会员闻志高担任上海工艺美术职业学院黄杨木雕选修课专业教师，所做的一件重要急事，也是带领部分学员到浙江乐清学习。2014年林翊也只身赴浙江乐清学习。
上海的几批黄杨木雕取经团都得了王笃纯、高公博、虞金顺、虞定良、叶胜隆、叶小泉等国家级或省级工艺美术大师的盛情接待。叶小泉还送了一件3D雕刻机雕的黄杨木雕产品给林翊，并向他介绍了华龙雕刻公司黄杨木雕流水线作业和生产化经验。王笃芳还为我牵线搭桥购买黄杨木原料。
2014年3月，我本人还经大师高公博热情介绍和推荐，到江西东乡参加了“2014世界木材日大型木雕公共艺术品创作暨中外木雕艺人共筑和谐之路创作活动”，目睹了海内外木雕大师的创作丰姿，开拓了视野，活动中我还拜见了亚太手工艺师、东阳木雕大师冯文土。是年秋，又经高公博介绍，我赴浙江东阳参加了第二届中国民族民间工艺品博览会暨东阳中国古典工艺城开业典礼及中国传统工艺美术大师评审活动。浙江木雕业的发展规模和人才辈出、精品叠现的盛况使我震撼。
上海黄杨木雕同仁到浙江参观学习犹如到西天取经，取黄杨木雕传承之真经。中国黄杨木雕发源地浙江乐清是上海黄杨木雕同仁的朝圣之地，去参观学习不仅仅是朝拜，还是上海黄杨木雕的浙江情结的一种释怀。
（作者系上海工艺美术大师、上海海派黄杨木雕市级传承人）
